
在消費主義盛行的時代,旅游常被簡化為機票酒店的組合與景點的打卡收集。首先需明確的是,本文所談及的“旅游”,并非與“旅行”等同——后者常被賦予更側(cè)重“途中漫游”的個體體驗感,而我們聚焦的“旅游”,是跳出“淺層消費”框架的深度活動:它可能始于對目的地的規(guī)劃,卻不止于景點的抵達,而是在整個過程中融入觀察、思考與體驗,最終指向自我的成長,這正是“旅游”作為“修行”的核心內(nèi)涵。
一、認知之獲:在行走中完成世界觀的修行
旅游帶來最深刻的饋贈,在于對認知框架的無聲重塑,而這本身就是一場認知層面的修行。它讓我們超越理論的“知道”,達成身體的“體驗到”,這種認知升維是任何二維媒介無法賦予的修行功課。
立于龍安寺的枯山水前,方才領悟“侘寂”之美并非書本上的抽象概念——這場視覺與心靈的對話,恰是對東方生命哲學的沉浸式修行:在殘缺中見圓滿,在寂寥中見豐盈,知識不再是疏離的符號,而成為沉入血脈的生命覺知。
更進一步,漫游讓我們得以謙卑地走出文化的繭房,這是一場打破偏見的修行。當異域的香料撞擊味蕾,陌生的音節(jié)縈繞耳畔,我們才真正以身觸到世界的多元與本真。這種跳出“自我中心”的體驗,教會我們以多棱鏡而非單色鏡看待文明,正是文化包容力的修行過程。
當認知的框架被重新搭建,我們帶著更開放的視角踏入旅途,而旅途中的未知與變數(shù),又將這份“開放”淬煉成心智的韌性——這便是旅游在認知維度留給我們的修行印記。

二、心智之獲:在不確定性中淬煉心性的修行
旅游中的未知與突變——航班延誤、語言隔閡、計劃更迭,這些看似困擾的插曲,實則是這場修行中最真實的“考卷”。真正的心智成長,從不是一帆風順的坦途,恰恰是那些“失控”時刻里的狼狽與不適,構(gòu)成了心性修行的底色。
正是在這些“不舒適”中,我們被迫走出舒適之域,完成一場直面變化的修行。比如在京都街頭迷路時,原本緊繃的計劃被徹底打亂,跟著當?shù)乩先舜┻^巷弄,意外撞見百年豆腐店:木牌上的日文被陽光曬得褪色,店主遞來的熱豆腐裹著海苔,燙得指尖發(fā)麻卻暖到心底。這份“失控”里,我們放下焦慮,學著用手勢溝通、用觀察找路,在手足無措中慢慢長出應對變化的柔韌——這便是修行中“苦”與“獲”的辯證,那些曾讓我們煩躁的“意外”,最終都成了打磨心性的砂紙。
同時,在這個追逐即時滿足的時代,旅游重新教會我們“等待”的修行:為看一眼長白山的天池,甘愿在盤山路上堵上三小時;為深解蘇州園林的“移步換景”,在拙政園的亭子里坐一下午,看光影在窗欞上慢慢移動。這種延遲滿足的耐性,恰是對抗碎片化生存的修行,讓我們在快節(jié)奏中重獲內(nèi)在的定靜。
三、情感之獲:在聯(lián)結(jié)中習得共情的修行
旅游悄然編織起我們與他人、與地方、與自我的情感經(jīng)緯,而這份編織本身,就是一場情感聯(lián)結(jié)的修行。它讓我們暫時卸下功利性的社交模式,在陌生的場域里重新學習“真誠”與“共情”。
與旅伴共度的朝夕,或是與陌生人相遇的剎那,都成了共情修行的契機。在青海湖邊搭帳篷時,隔壁營地的牧民主動送來酥油茶,語言不通,卻能從他遞碗的溫度里讀到善意;在巴黎的地鐵站,因找不到出口而慌亂時,陌生女孩笑著用手機地圖比劃,陪我們走了三條街。這些瞬間里,我們不再是“過客”,而是以最樸素的方式與他人相連——這便是旅游教給我們的,放下防備、擁抱聯(lián)結(jié)的情感修行。
當我們沉入當?shù)氐纳蠲}動——在清邁的早市接過攤主遞來的溫熱芒果飯,飯粒裹著椰漿的甜香;在巴塞羅那的公交上聽當?shù)厝擞眉犹┝_尼亞語閑聊,音節(jié)像彈珠般清脆;在大理的三月街跟著人群跳竹竿舞,腳掌跟著節(jié)奏起落,踩碎滿地陽光——這些融入日常的瞬間,讓我們褪去“觀光客”的疏離,完成一場與土地的情感修行,體悟“此心安處是吾鄉(xiāng)”的深意。
更重要的是,在亙古自然與異質(zhì)文明面前,我們得以褪去日常角色,與本真的自己相遇——這是一場與自我對話的修行,讓我們在行走中重新確認“我是誰”。

四、生命之獲:在遠行中拓展可能的修行
當認知、心智與情感的滋養(yǎng)層層累積,最終便匯聚成對生命本身的拓展與豐富,而這場拓展,正是一場生命維度的修行。它讓我們在有限的時間里,嘗試無限的可能,活出更遼闊的自己。
每一次遠行,都成為個人生命史詩中的修行篇章。登頂黃山時,被山風刮得睜不開眼,卻在云開霧散的瞬間,看見陽光灑在奇松上,金色的光塵在空氣里浮動;在冰島追極光時,零下二十度的寒夜里,所有人屏住呼吸,直到綠色的光帶在夜空鋪開——這些體驗不是簡單的“經(jīng)歷”,而是對生命感知力的修行,讓我們更敏銳地捕捉美好,也更勇敢地面對挑戰(zhàn)。
更珍貴的是,途中的種種際遇常常為我們開啟新的可能,這是一場“發(fā)現(xiàn)自我”的修行:在景德鎮(zhèn)的小作坊里,第一次嘗試拉坯時,泥土在轉(zhuǎn)盤上不聽話地變形,卻在老師傅的手把手教導下,慢慢轉(zhuǎn)出一個歪歪扭扭的碗。那觸感讓人心安,回來后便報了陶藝班,如今案頭的花瓶,都是自己燒的“不完美作品”;在京都的和服店打工換宿時,跟著老板娘學疊和服、辨紋樣,后來竟成了業(yè)余的和服文化分享者。旅游讓我們在遇見世界的同時,也在修行中遇見了未知的自我。
如奧古斯丁所言:“世界是一本書,不旅游的人只讀了一頁?!蓖ㄟ^行走,我們在有限的生命中體驗無限的豐富,這種對存在廣度的開拓,乃是對生命有限性最詩意的修行。
結(jié)語:以修行之姿,向世界而行
旅游的真正收獲,從來不在那些逐漸褪色的相片與紀念品中,而在于它以“修行”之名,帶給我們的內(nèi)在轉(zhuǎn)化——更開放的認知、更柔韌的心智、更豐富的情感和更遼闊的生命維度。
這些在行走中修得的品質(zhì),終將超越旅途本身:那份在不確定性中習得的從容,讓我們更坦然地面對生活的風雨;那份在陌生聯(lián)結(jié)中收獲的共情,讓我們更溫暖地與他人相處;那份在認知重構(gòu)中建立的包容,讓我們更理性地看待世界的多元。
當我們帶著這場修行的饋贈回到日常,便不再只是被動接受生活,而是以更主動、更豐盈的姿態(tài)去創(chuàng)造生活——這便是旅游作為“修行”的終極意義:不是逃離當下,而是為了帶著更完整的自己,更好地扎根當下,回饋世界。愿每一次出發(fā),都是一場向自我、向世界的深情修行。(文/黨雙忍)

2025年11月24日于磨香齋。